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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去过一次洛阳。两千好几百年的古都嘛,本想着能看看古迹。可一到了那儿,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所幸郊外还有一处龙门石窟,总算不虚此行。龙门对面是香山,顺便还能瞻仰白居易的遗迹。老人家墓前竖着一块日本人的献碑,称颂墓主是他们的文化大恩人,颇煞风景。鄙人乃一退休愤青,当年一见日文假名,就觉着那玩意儿八字没一撇的,不成体统;赶上他们亲近中国文化,更会想起“沐猴而冠”的说法。但这至少说明,很多世纪以前,外国人除了丝绸和瓷器,还从中国输入价值。

而且不仅仅是亚洲。启蒙运动时期,一些在华传教的耶稣会士在书信中介绍中国的文官制度,给西方思想带来极大启发。而这又为后来西方的制度改革,提供了必要的理论准备。甚至可以说,他们当时得到的,正是我们今天还在学习的。而且不仅于此,也不仅仅是古代。

假如非要评出20世纪最出名的建筑,很多人会把选票投给悉尼歌剧院。它能引起的联想太多了。有人说它像几个修女踢足球;也有人把它比做一群乌龟在交尾。当年为了改变文化上的“外省”地位,悉尼市急需一座醒目的公共建筑来提升形象。竞标成功的是丹麦人乌宗。为了营造雄视八方的气势,建筑师给歌剧院增加了一座人工垫高的台基。而这一处理,正是他从紫禁城的太和殿借用的。最棘手的是那些复杂的上层构造,为此他认真参考了《营造法式》中推荐的承重结构。我说的这些,全都有书为证。

夏威夷的檀香山警署有个神探,侦破过不少被害人尸体深度腐烂的凶案。他说自己的法医昆虫学方法,是受到一部东方古籍启发,作者是蒙古征服前夜,中国的一个法官。古书里讲到一个案子:村子里杀了人,问案的大人收验全村的所有利器(把手上事先贴好物主的名签),最后发现一把柴刀上落了很多苍蝇,由此确认凶器,找到破案线索。警探指的当然就是宋慈的《洗冤集录》。读到报道我很惭愧。即使对于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国人,《洗冤集录》也是一部冷僻的著作。一般人知道此书,恐怕还是受益于几年前的一部古装电视剧,就象笔者一样。

说起电视剧,想起住在洛杉矶时陪老妈看过几回韩剧。有部历史剧,讲他们过去和大明帝国打仗,还挺壮怀激烈的。作为一个长期遭受异族统治的小国,他们的民族情绪可以理解。偌大一个俄国,提起两百多年的蒙古统治,不也一样痛心疾首。何况作为现代民族国家,中国的历史应该从1912年算起;古人的恩怨纠葛,跟我们无关。再说韩剧中的反帝情绪,说不定还是针对美国的呢。

我们的很多同胞却不这样认为,有人主张汉语频道禁播韩剧。后来听说国内也有类似的呼声,只是更多来自电视剧制作圈,有行业保护主义的意思。我不爱看韩剧,就象我不待见那些满脸万恶旧社会的韩国球星,可要说把它禁掉,我还是想不出任何理由。每年多拍几部《神探狄仁杰》、《奋斗》这样的东西,韩剧自己不就没戏了吗?

说起这件事,是因为最近看了个法国电影,根据经典小人书《亚力历险记》改编,里面尽是逗乐的噱头,把《宾虚传》、《埃及妖后》、《铁塔尼克》、李小龙的功夫片,直到法国工会领袖的煽动演说,挨个恶搞了一遍。故事里的古代高卢英雄,靠着一种魔法药水的神力,把罗马帝国主义搞得很没面子。我没问过该片在意大利票房如何,至少《亚力》系列连环画在那里不缺读者,也没听说有谁想把它禁掉。

我觉得意大利人是以一种和我们不同的态度,对待以往帝国的遗产。我还觉得,启蒙主义的后果之一,就是在西方形成了一个文化上的共同体。于是,古代的罗马文化也就成了他们的共同遗产,而不会有谁把维吉尔当成意大利诗人,或者说普林尼是意大利博物学家。反观我们这边,则是原有文化认同的解体。大家全都忙着脱亚入欧,超英赶美,弄得彼此互不买账,文化上远交近攻。

有人会说中国文明比西方更有延续性。对我来说,这个说法太过笼统,因为文明涉及到无数繁杂具体的内容,比如语言、历法、政治制度、生活方式、艺术风格、货币、度量衡等等,需要称职的专家详加比对和考察。我看不出古代中国究竟有多少东西被我们继承下来,精华也好,糟粕也罢。有些先生鼓吹尊孔读经,可一看他们的文章——还是先读读《三字经》吧。如今的实际情况是,就连一部《三国》,我们还得烦劳易大叔调成奶糊,喂给大家呢。

现代国家的最大特征,就是和传统做了彻底决裂。什么古今之最大变局之类的话,指得就是这一点。这个世界早已重新洗牌。几年前西方外长开会,有个欧洲代表说美国是个年轻的国家。当时的美国国务卿反唇相机,说作为现代民主国家,美国的资格最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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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卫

李大卫

52篇文章 5年前更新

1963年生人,在非主流成长环境中,养成顽劣习气。1985年肄业于北京师院,曾任教师、酒店看门人等,后沦为文字民工。1987年参加美国新闻总署Creative Wriers Program。现在北京、纽约两地居住,并在《财新周刊》撰写文化评论。近年其它作品有长篇小说《爱情、革命和猫》(Knaus出版社,200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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