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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但作者凯蒂·哈夫纳的着眼点不是挖掘名人隐私。虽然我们知道古尔德经历过一次三角恋情,女方是个搞艺术的有夫之妇,加州人。此事去年由多伦多一家报纸披露出来,至少证明他终身不娶,并非龙阳之癖所致。

古 尔德的一生,是充满八卦的一生。他的诸多怪癖至今为各国乐迷,乃至评论界,津津乐道。除了演奏坐姿和手法不够主流,他还是个“套中人”,大热天也要穿大 衣,戴手套。他还戴着防毒面具公开演奏过。灌制唱片时,他要求录音室把暖气调得极高;与他合作过的女高音施瓦茨科普夫被折磨得苦不堪言。他对人之间的身体 接触极端敏感。一次钢琴厂的技师拍了一下他的背,差点被他告上法庭。

古 尔德曾说莫扎特死的不是太早,而是太晚。或许后者的钢琴作品鲜有表现左手技巧的机会(虽然他有极好的莫扎特奏鸣曲录音),而他却是左撇子;同时他反对莫氏 后期作品中的戏剧化倾向。可他自己恰恰是个极富戏剧性的角色,最出名的是他弹琴时,嘴里从不闲着,跟着音乐又哼又唱;那些哼哼唧唧的背景音,伤透了录音师 们的脑筋。

《三脚恋》一书要讲的,便与此有 关。古尔德对于琴的音色,抱有柏拉图式的原型理念,结果任何一台钢琴都达不到他的理想。他的哼唱是对乐器物理缺陷的修正。他也知道这纯属徒劳,因为音乐不 可能摆脱物质的具体形态。首先是乐器。现代钢琴大多混响泛滥,对演奏浪漫派作品比较理想,但古尔德要求的是晶体般的音色和轻如鸿毛的指触响应,和巴洛克时 代的羽管键琴庶几相近。这样的键盘,也只有控制极佳的手指才有资格触碰。他反对滥用踏板,也是基于同理。所以他的巴赫永远没有那种假嗓子般的的俗艳音色。

纽约史坦威琴厂素有结纳明星的传统(始于霍夫曼、拉赫玛尼诺夫那个时代),对古尔德这样的人物,自然极力笼络。可科技师们折腾得差点吐血,也没听到这位大爷半句表扬。

1960年,多伦多一家百货商场。那座建筑的顶楼用作音乐厅。在那儿,古尔德发现了一台标号CD318的史坦威琴。他隐约记得,那台钢琴他早年曾在哪里弹过。像演奏家一样,钢琴也会四处巡回,出现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舞台。作者写道:“他的耳朵没有忘记它的精致音色——高音清越,低音沉敛;他的手指也记得琴键受到触击时的灵敏反应。”这是故事第一个高潮。

这 样一件乐器纵有千般好处,却是水性杨花的尤物,得时时悉心伺候。于是调琴师艾德奎斯特出场了。此人出身贫苦,自幼半盲。作者告诉我们旧时代有很多调琴师是 盲人。他们的听觉异常灵敏,结果不能适应喧嚣的日常世界,很多人终老于疯人院,晚景凄惨。和古尔德一样,艾德奎斯特也是职业领域的完美主义者。他们的雇用 关系算是相得益彰,就像布罗茨基诗中所说:一匹无鞍骏马寻找骑手。

这台琴古尔德用了11年。很多录音,包括那些离经叛道的贝多芬奏鸣曲版本,就是它的声音。在这11里,艾德奎斯特以他的技艺和敬业,把乐器保持在能让一个偏执狂音乐家满意的状态,这本身就是奇迹。想想一台钢琴容纳了多少细小机件;除琴弦外多为木制,而且不断往复运动。然而这台琴却在一次搬运中摔坏了。报丧的任务也落在艾德奎斯特身上。CD318生不逢时,没能赶上古尔德前后两次录制《哥德堡变奏》。

古 尔德是一个阐释音乐的巴赫金,而不是照本宣科的朗诵演员,并为此备受争议。有人问波格雷里奇对此人有何褒贬。答曰“他没有教养”。我知道他所谓的教养指什 么。那是一种巴甫洛夫式条件反射,发现有谁背离从李斯特到拉赫玛尼诺夫的趣味规训,就要满怀浪漫主义义愤。这一偏狭、势利的审美立场背后,有其自觉不自觉 的功利动机。钢琴家罗森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及早年亲聆巴托克教诲,包括大师谈及自己钢琴作品的演奏。钢琴家巴托克是李斯特的再传弟子;做为作曲家,他的背 景则复杂得多。怪事出现了:他的浪漫派演奏训练使他不能准确演绎自己的作品,只能鼓励年轻人独立摸索。

两年前,美国的“芥末工作室”用软件分析了古尔德的1955版 《哥德堡变奏》,再把数据输入电脑控制的自动钢琴(日本产的“山叶”牌)。演示震惊了听过古尔德本人演奏的乐评家们。随后发行的唱片我没听过。机器最多复 制已知的东西,而古尔德是一个不断触及未知的人。据同代人记载,贝多芬最好的音乐是他的即兴弹奏,所以写下来的作品才会有那种份量。就像霸王龙的化石骨架 早已失去血肉,威势却能胜过虎豹。回到机器,它最大的好处就是驯服;它只弹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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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卫

李大卫

52篇文章 5年前更新

1963年生人,在非主流成长环境中,养成顽劣习气。1985年肄业于北京师院,曾任教师、酒店看门人等,后沦为文字民工。1987年参加美国新闻总署Creative Wriers Program。现在北京、纽约两地居住,并在《财新周刊》撰写文化评论。近年其它作品有长篇小说《爱情、革命和猫》(Knaus出版社,200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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