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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登录,见新江在聊新书的腰封。于是想起最近的一件事,不说也就忘了。

前些天去了一趟华盛顿。启程前一天,去图书馆借了阿克罗伊德去年出的一本书,留在路上解闷。书名叫《威尼斯》,还有个副题:Pure City。这让我有些费解,就像我不懂人们何以要把威尼斯说成La Serenissima(这个说法很俗,不要以为我懂意大利语)。阿克罗伊德是英国作家,博识而多产,在小说、诗歌(!)、传记、通俗历史等领域,均有建 树。这本书当然不是Stones of Venice,而且聊到哪儿算到哪儿,没有清晰的结构,但每一章都是流丽的散文。而且我的不少疑惑,也在书中找到了解释,比如拳头桥(Ponte dei Pugni)究竟如何得名。

书的腰封是卡纳雷托的一幅veduta,前景是大运河口的Bacino di San Marco,水面舟楫纵横,背景是总督府。这是亚马逊网站上的该书封面,包括腰封:

http://www.amazon.com/Venice-Pure-City-Peter-Ackroyd/dp/0385531524#reader_0385531524

Veduta这个词,我喜欢译成风光画。细致的笔触,准确的造型,显然来自荷兰的影响。然而典型的威尼斯vedute,很少强调北方画风的现实主义倾向。 尤其是该画派的首席盟主卡纳雷托,画面多是阳光明媚的运河风光,以及港城的各种节庆和迎宾场景。尤其在他爆得大名之后。他的买主多是英国人,主要为修业壮 游到南方的权贵子弟,把他的画买回国去,当作游历纪念品。

到了18世纪,这个水上共和国已近垂暮(它的千年历史,将在1797年被拿破仑大军终结)。它的艺术市场,早已从内生型蜕变为寄生型。它的最后一位大师提 耶波罗,一生最重要的作品留在了马德里和巴伐利亚的维尔茨堡。威尼斯艺坛,早已不复贝利尼兄弟、提香、乔尔乔内、丁托雷托风云际会的盛况。即便是在他们那个所谓Cinquecento(16世纪)的时代,威尼斯的国力也已进入衰落期了。很多时候,硬实力和软实力并不总成正比。最近的例子是日本。宫崎骏、鸟山明、奈良美智、村上春树红遍全球,是在日本进入衰退之后。

当时威尼斯住着一个姓史密斯的英国人,挂领事衔,经营钱庄,感觉很像商团领袖。不知是否可以算是大班。此人成了很多当地画家的代理人,为他们的作品,介绍 游离到此的英国人。前面说到卡纳雷托。他的早期作品中,还能见到日常的生活场景:从街巷到集市,总能看到那些小贩、泥瓦匠的身影。总之引车贩浆者流。史密 斯要求他去处那些视觉“杂质”,专注于水城明媚,富丽的场景。就像今年中国人所谓的“亮丽风景线”。

结果那些劳动人民,就只剩下运河上操gondola的舟子们。那是威尼斯不可或缺的cliché之一大运河上下的建筑物(里亚尔多桥、安康圣母堂、圣马可广场)和庆典(圣母升天节、外国使节莅临)。谁让他们家不姓别的,偏要姓Canal?其中很多场景,中国人不会陌生。当地的划船比赛,说不好还是赛龙舟的变体。总之就是摆出各种排场,变着方地忽悠外国人。地理大发现的后果之一,就是开通大西洋航道,导致地中海东方贸易的重要性下降,因为欧洲人可以绕过突厥人的地盘,直航亚洲。威尼斯的中间人地位,也就十分尴尬了。

一到华盛顿,便约了北京的朋友,一起去宪法大道上的国立美术馆。进了美术馆东楼,那里恰好就在展出卡纳雷托。展览是英国人策划的,从伦敦的国立美术馆巡回 过来,也算配合纪念意大利统一150周年。展览取名Venice: Canaletto and His Rivals。这是展厅外面的布置,gondola是真的。

该展还在英国的时候,策展人逗趣说:这就是一个vaporetto ride。可以翻译成“运河汽艇游”吧。所谓Vaporetti指的是水上大巴。

这当然是说笑。卡纳雷托时代,运河上肯定没有汽艇。当然也没有古根海姆分馆,没有桑塔露琪亚火车站,没有双年美展的各国馆所,也没有利多岛上的电影节。但这里大体还是维持了旧有面貌。起卡氏于地下,想必不至于迷路。这样的城市,地球上还真不多,乃至我们今天的人,穿行于那些古老的巷道,偶尔会有变成游魂的穿越感。

有些文化调味品,也是后人添加的。如你万一遇见卡纳雷托的鬼魂,请教他老人家叹息桥怎么走,他一定比你自己还要疑惑。该桥得名于拜伦的《柴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第四部,当时已经19世纪了。现在有些非意大利人,坚持把Bridge of Signs读作Ponte dei Sospiri,不知道是不是装逼。

卡氏的竞争对手中,既有前辈,也有后进,包括他的外甥贝洛托。贝洛托的事业更多是在北方,从萨克森、奥地利直到波兰。作为一种画风,威尼斯的vedute终结于瓜尔迪。在他笔下,悲凉之雾,遍布画面。那是一派末世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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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卫

李大卫

52篇文章 5年前更新

1963年生人,在非主流成长环境中,养成顽劣习气。1985年肄业于北京师院,曾任教师、酒店看门人等,后沦为文字民工。1987年参加美国新闻总署Creative Wriers Program。现在北京、纽约两地居住,并在《财新周刊》撰写文化评论。近年其它作品有长篇小说《爱情、革命和猫》(Knaus出版社,200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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