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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20日,上海,晴

跟姐和儿子从余姚回上海途中接到Fritz电话。他正好也在上海。难免一聚。不过两年多没见了,还是有点想他。约在虹梅路酒吧街,我到时他果然又在那儿看姑娘呢。互述了一下这两年各自的生活变化,两扎啤酒下肚,气氛越来越亲切了。跟他一起干活儿时恨死他了。但是想想这些年他也确实帮了我不少忙。尤其是我刚从时代周刊辞职,转做自由职业时,第一个大活儿——《国家地理》东北振兴的封面报道——就是他找的我,帮了我大忙了。之后他成为《国家地理》签约摄影师,我则几乎是国家地理在中国大陆的御用fixer了。

他这次来是为配合即将开幕的上海世博会做一篇关于上海的变化的摄影报道。上海的变化,北京的变化,中国的变化,这已经成西方媒体关于中国永恒的话题了。也难怪,现在世界上除了正在打仗的国家,还有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日新月异,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除非去战场,到哪儿找这么激动人心的地儿去?

Fritz说,有一个国家地理的作者,是个非洲专家,在非洲住了好几年。他给《国家地理》提出的一个选题,是少林寺。

他去过少林寺?他来过中国吗?都没有?那他……我问。少林寺?我还真有的说,06年起,我已经先后为BBC、Discovery等媒体去过五趟了。

不知道,他好像看过几本书,对少林寺非常感兴趣,而且《国家地理》好像还真打算批这个选题。谢谢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回去再跟他聊聊。到时候要做再说,如果你有时间,肯定还找你做。

我说谢了,那地儿我是真熟,不过正因为熟,所以真不想再去了。

又喝了两扎啤酒,各回各家。

 

2009年11月15日,北京,冷

我家是分户自采暖,早早就把自家的壁挂炉开了,不冷。不过今年冬天真冷得早,雪也来得早。10月31号就下了头场雪,虽然气象台说正常,在我40年的记忆里是头一回。拿了相机跑出去拍了好多一树雪花压绿叶。

Fritz来电,说选题批了。当然还是由他做摄影报道。而且居然批了他两个月的预算!(该节目后来定名为《争夺功夫之魂》)在这处处不景气的金融危机之下,看来国外读者对中国功夫和少林寺还真感兴趣。我以为这股风都快刮过去了。不过西方媒体向来后知后觉,这也正常。反正我又有活儿干了。先是陪他去拍照,之后文字作者来当然也是我陪。活儿不错,算是中等大活儿了。一个月的拍摄多算我一周的调研时间。我开始打电话。外办、塔沟、其他武校、少林寺,三皇寨,这都有现成的联系关系。其他相关的事件?电影《新少林寺》,电视剧《少林寺传奇3》,影视圈也不难找到人。再其他的,少林寺托管昆明官渡四间寺庙,开下院开到香港澳洲,重建北少林寺……一列数起来还真不少,够做的了。

 

2009年12月22日,登封,阴

我提前一天到达,打前站。先到郑州见郑处,自打06年第一次带BBC剧组来拍少林寺之后,就与郑处结下了友谊。他是我接触过的所有外办官员中最像人的一个。老规矩,带了瓶茅台,吃了顿饭,喝了几瓶啤酒。我打车到了登封。那司机居然敢打表走要了我四百块,我酒喝得挺高兴,也懒得跟他计较说我不是第一回来,别宰我。再说我工作中的重要原则之一就是绝不帮老外省钱。我喜欢让人感觉今天过节了。

到了登封已经是晚饭时间,打了几个电话告知大家我又来了,几个想约的人都没时间,我就歇了。

 

2009年12月23日,登封,晴

早上起来打了个车四处转悠,没什么目标,找回我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省得到时候Fritz来了要去哪儿我都不认识好像我忽悠他。

下午一点Fritz到了酒店,打电话给我,我们一起吃了午饭,下午就去了塔沟。这次负责接待我们的,说是接待,其实就是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看管我们,以前我没见过,是新来的。英语老师转做宣传处干部。矮胖的小伙子,一脸小时候抠青春庖留下的麻坑儿,4°C的天只穿一件薄棉袄套运动服。一开始还背手装矜持,一会儿就搓着手流鼻涕。我赶紧递上一根烟。

聊开了果然又是老一套,前年某某剧组来拍什么,给了多少钱;去年某某剧组来拍什么,给了多少钱;从来没接过像你们这样白拍的,等等。我则再一万次解释我们是杂志,不是电视台。电视是可以付钱拍摄的,杂志是不可以的。我们是拍照片,不是摄像(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改革开放30多年之后,中国人也见多识广了,但是我工作中需要做的最多的解释之一就是摄影和摄像的分别)。西方平面媒体不能做有偿新闻,也不能买新闻……于是乎又是老一套,是,你们申请的时候就说了是不要钱的,但是怎么着大家一起吃顿饭嘛,你也得见见我们领导,咱们把拍摄计划过一过,我们也好全力配合……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沉默不语。

倒不是我不懂这个程式,或不愿意满足他。我是在想怎么再一次去跟老外,尤其是老美——他们是最不近人情的——解释,不付钱可以,但是应酬是必要的,这里是中国,你要想工作顺利,得到大家的配合,让大家都更理解你的工作方式和意图,这是必需的。再说你是老外你可以装傻充愣,但是我的工作是保证让你拍到你想拍的东西,我凭什么保证?我的工作不就是当润滑剂吗?!我不靠这个积累关系,我怎么服务你们?你是可以来一回下次再也不来了,我可是保不齐什么时候还得陪别人再来,我关系毁了,以后我就没饭吃了。

好在Fritz是在上海住过13年的老美,这些他是懂得的。只是有一次我们俩在吉林为了能去通钢拍摄,被省政府秘书长灌得不亦乐乎,自打那以后他发誓不再参加这种应酬,欣然决定以后都由我去这角。他似乎觉得我挺乐意干这个的,我对喝酒K歌的兴趣确实比他高,但不是跟这帮人!

 

2009年12月24日,登封,晴,大风

今天正赶上塔沟武校的学生们在年末大考。寒风中个个抖擞精神,光着脚光着腿,戴着拳套护具拼命地打。Fritz很高兴。还好他知道这是真的考试,不是学校给他安排拍的,没好意思要求学生“再来一遍”。我则还在担心今晚的应酬。又多了一桩事:国家地理频道要派一个摄像师来,说是要制作一部国家地理摄影师在外工作的纪录片。这个事前也跟我说过,不过一直没定,我也就没跟任何采访对象说起。现在可好了,我好不容易解释清楚了杂志是不能付钱的,还特意强调电视是可以付钱的。现在真要来个电视摄像,用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话说:怎么办?

我私下里跟Fritz商量,他说国家地理频道应该有些拍摄费的预算,不过不会多。当然我知道这是来拍他的,他挺上心,我也觉得是好事。我让他给我个数,这下我今晚赴约他不是假装而是真的感激我了。他说四千。我心里话说那宣传部的继武可开口闭口就是几万几十万的。当然这次特殊,过来不是拍他们学校的,是拍我们工作的。可是有时候正因为此,反而更麻烦。不是拍我们学校的你们来拍什么?到时候你们不是还得在学校里拍?我们怎么知道你们真不是来拍学校的?得,这回又得豁出去了。不过这回我得事先打预防针:今晚我必须去,必须喝高,是为了你。明天早上别安排太早开始。

晚上塔沟教育集团宣传处处长威风哥,我们的陪同继武哥,校办(其实就是一司机)李哥,还有塔沟武校驻河南省武术队刚刚在中泰武术擂台赛上KO了泰拳王的开印哥(后来发现他们都比我小,都改管我叫哥了,)一起坐进了一个包间。我的一贯策略是:如果今晚非喝多了不可,与其扭扭捏捏,拉长痛苦的时间,最后吐了还落一不实诚的印象,不如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灌倒,还能省却之后K歌找小姐的麻烦。于是我盛红酒的高脚杯两口一干,干了不管人家是不是鸡贼还剩半杯,就又让服务员添满。很快一瓶宋河粮液下肚,趁着自己酒劲还没上来又不管其他人的意思张罗着再来一瓶。果然他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全不言语了,谦虚地说再来点啤的就完了。

谁承想我现在酒量真长了,还是水里掺酒少了,我没倒,也没能逃过卡拉OK找小姐这一劫。得,干脆借酒装疯当咪霸。与其让他们压着,不如自己痛快了。专挑粤语英语歌儿唱,反正他们也听不懂。最后我怎么回的酒店第二天我不记得了,醒来只发现自己崴了脚。后来旁敲侧击地问他们,他们却都众口一词我雄赳赳气昂昂出门找了个提款机取了现金结了帐自己打车回酒店的。妈呀,我什么时候这么有出息会装蒜了?!

谈妥拍摄费四千元。

 

2009年7月25日,塔沟武校,晴,大风

又一个大风天。国家地理的摄像到了。还能闻见我昨天的酒味。还好他是我推荐给国家地理频道的一个台湾朋友。

塔沟在排练一个“大合练”,就是像奥运开闭幕式那样有几千学生共同表演的大场面。说是为了港中旅要来谈少林寺上市的事,顺便来塔沟武校考察。这事也有塔沟的份儿。因为从少林寺景区入口到少林寺东山墙外都是塔沟的地。塔沟的规划是建一个国际武术城,包括一个武术主题公园和五星级酒店,投资五亿。真让我们赶上这拨儿了。几千人的大场面,这要安排拍摄,不至少得几万元。

场面就是那场面,倒没什么要我做的。Fritz找他的角度,摄像找他的角度。Fritz一如既往地要求我给他找个制高点,那楼顶能不能上,有没有高梯子?当然我又一如既往地找来后他又一如既往地看着不合适。我就纳闷儿,他长着个摄影师的眼睛,就不能事先琢磨一下角度是否合适?无所谓啦,跟那帮人喝了顿酒果然关系近了一层。我叫他们干啥他们干啥,毫无怨言地打着酒嗝儿陪我们登高爬低。

一天无话,因为大家都一嘴酒气,生怕对酒气特敏感的老外闻见。

 

2009年7月29日,塔沟老校区,晴

今天去塔沟老校区,先在练功场上看表演班的学生们训练。我们问他们在练什么,他们说是为春节期间一些表演活动排练。看到我们是宣传处老师带来的,他们就停止了正常训练找来棍子铁条等物给我们表演硬气功。虽然知道是假的,Fritz还是拍了一些,说所有读者看到过的少林功夫都有这些,你也不能不拍点。

大训练场上搭起了一个几十层楼高的脚手架,一帮塔沟学生正在排练吊着威亚组图案。一帮学生被吊在脚手架半空中,一帮学生在地面拉绳子。这个不许拍,是为明年广州亚运会开幕式排练的节目,要保密。

中午去我们酒店对面武林泉广场上的武术用品和纪念品商店,不期然看到了上午塔沟学生们演练“铁头功”用的铁条,一捆一捆地卖。拿出一根,用手一撅就断了。老板说这些都是特制的合金,根本不是真的铁条。此外用来后背开棍的棍,手掌开石的石,手指开碗的碗,都有得卖,就是得预订。唉!中国人丢了那么多传统,这走江湖卖把式的传统却是丢不得的。否则这“中国功夫”的传统文化何以为继?!好在现在比以前有出息了,出去骗洋人钱了。

 

2010年1月3日,登封,晴,大风

塔沟武校的学生开始离校了。他们过完新年就放寒假,不过别羡慕,他们一年到头儿就这么一个假期。平常周一到周六,没有暑假,没有节假。拍学生离校,看到一台加长林肯,很激动地跑上去要采访富二代。一对双胞胎,干嘛上这儿来受苦?结果他爸只是给人开车的司机,车是老板的。想起前几天追着一个在国道上往少林寺走的和尚拍,拖着一个带轱辘的旅行箱,箱子上还放着一条大冬瓜。他自称10岁在少林寺学艺,现在从山东走了一个月来朝觐他干爹——方丈释永信。冬瓜是他带给干爹的礼物,自家地里种的。箱子里还一大萝卜呢!到了少林寺景区入口,我们赶着去买票,生怕跟不上他。他却从公厕旁边的围墙一跃而过,独自沿着山路走了。我们赶到少林寺门口等他。真把他等了来,还在山门对面的小吃摊上给他买了碗馄饨(猪肉的)。他一边吸溜吸溜吃,小吃摊老板一边告诉我们,他来了半个月了,有神经病,寺院根本不让他进去。

 

2010年1月5日,登封,晴

之所以选在冬天开拍少林寺,Fritz跟我说,就是想拍点武校学生或少林和尚在雪地上练武的场景。他来之前也看了不少画册,真拍的摆拍的都有,多半是摆拍的。没啥新鲜角度了,就是雪景少。洋人老是上这个当,编辑看到一帧画册上的、网上的、或youtube上摆拍的画面,就去质问摄影师,为什么你不能带这样的照片回来?!你怎么能证明是摆拍的?!所以虽然少林寺已经被拍烂了,他们还是要不遗余力地再派遣摄影师过来拍他们没见过的照片。摄影摄像师们则又会把这压力转嫁到我们fixers头上。

可是自打我们到了登封,每天查遍各种气象网站,一个星期之内都没有要下雪的预报。12月份河南还闹雪灾来着呢!我们的运气就这么差?我们日日等日日盼。

进少林寺内的拍摄遇到了麻烦。虽然我已经动用了省外办郑处长,但是我之前给他们发的一个采访申请传真犯了错,谎编的不够彻底,虽然没跟他们明说我们是要做少林寺的扩张和商业化,但是跟他们说的采访意图是我们的报道内容是少林文化和功夫,包括少林寺及周边景区以及武校等。少林寺正处在“上市”的争议漩涡中,摘还摘不干净呢,特别怕我们把武校等跟他们“不相干”的东西扯到一起。真不相干?武校可都挂着“少林寺”的名儿呢,有释永信颁发的certificate呢!说不通,算球。只能留待下次来再试了。Fritz计划把两个月拍摄期分两次拍,冬天来拍一个月,春天再来一个月,景色不同。

 

2010年1月6日,三皇寨,晴,高温回暖。

盼不到雪景,气温升到了15°。什么鬼天!真是全球气候变化,极端天气不但越来越多,还越来越夸张。

拍不了少林寺,我们决定上山去找释德建。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且各有各的版本。简而言之,释德建说他得了少林寺禅武医的真传,因看不惯少林寺的变化,被排挤出寺,自己也宁愿苦修,所以上得三皇寨来另立门户;释永信说释德建未得真传,一切全系造假,并四处诋毁少林寺的名誉,出走属于叛寺;各级政府官员有挺永信的,有挺德建的;民间不都知道释德建,但是都不说释永信好话。我综合各方言论和提供的各种证据,加上历史文献和破碎的事实,猜测释德建无非是一场权力斗争的输家。释德建说禅就是快乐、智慧,释永信说的也差不多。德建说医就几近江湖郎中了,近几年又与港中大的一个心理学教授合作,没事儿就做他的脑电波,这就快成电视购物了。不过至少德建还没开始卖药,永信的少林药局则是拿了别家药厂的中成药,贴上少林寺的标签翻着几十倍的价钱卖。德建的功夫是真的好,正不正宗有争议,但是至少是真功夫。这点永信没有。

我们三人一人背个大背包上了山。为了摄像,特意挑选了路途长但景色好的上山路线。孰料拍摄对象Fritz同志不知为何非要在此时显示他50岁却不老的生理机能,一路绝尘而去,我跟摄像根本跟不上他,结果啥也没拍着。

这是我第五次上三皇寨了。每次来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奥运前的北京。眼看着德建历十几年之功,就地取石,把个原本破败的小三皇庙经营成北魏风格的建筑群,号三皇寨禅院,打心里是佩服他的。

山上的夜极冷,房间都是窑洞形式,插个小电暖气基本没用,和衣而卧,盖两床棉被外加电褥子,一人偷偷喝了一罐我背上来的啤酒(禅院内是禁酒肉的,跟少林寺不一样。少林寺的和尚是禁而不止,寺里禁,寺外不禁,)8点就熄灯了。

 

2010年1月8日,三皇寨,晴

山上的徒弟们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又少了。其他的徒弟们说是有些坚持不了走了。山上的生活是清苦,这也是我佩服德建的地方。每次上到这里,都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仿佛整个中国纷纷扰扰的社会变化和经济腾飞唯独没有影响到这里。虽然也是整个嵩山少林寺景区的一部分,但是一道厚厚的木门把穿过这里的游客隔开,禅院里永远都是那么静。“唯一能听见的人类的声音就是石匠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争夺功夫之魂》解说语)。德建和徒弟们吃的都是自己种的和山上采的植物。虽然现在也开“德建身心疗法”学习班,越来越多地接待赞助修建禅院的供养者和国内外的新闻媒体,德建也越来越多地走下山去给领导看病,为基金会募款,演讲交流,脑袋上插上电极做医学实验,但大多数时间他们还是在练功和清修。

今天德建终于肯露面给我们演示功夫了。他一看就是接待国内媒体接待惯了,不管我们怎样跟他解释强调要自然真实,他演的还是像人体雕塑。打完一个套路不用提示就又从头打起。Fritz也比中国媒体好不到哪儿去,虽然希望他打得自然真实,地方却要自己挑,找背景,找景色,找环境,还老让他重复一些构图好看的动作。其实我觉得现在没有什么中西媒体之分。都是商业化的媒体,差别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德建最出名的就是youtube上他在那万丈悬崖顶端宽仅30公分的屋脊上打拳的画面。虽已重复无数次,但那震撼的富戏剧性的画面仍为各家媒体孜孜以求。他却说他现在不再在那上面做了。又说他冬天不做这个。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本来计划在山上待一个礼拜,估计那俩给冻得不善。尤其是摄像,德建说我们每日吃的素斋中有一道山上的野菜,也是中药,清肠胃的。大概是对那摄像药效奇好,上山第二天他就开拉,本来就是闷闷的一个人,脸色都变闷了。我们决定下山。

 

2010年1月10日,少林寺,晴

买门票当游客先进少林寺去踩踩点儿。Fritz一直在找一个月洞门找遍了找不到。他说看到过一张照片是一个少林和尚在一月洞门里打拳的画面,很酷。Fritz还是不能免俗,问完我都给他安排什么了,拿出几本画册给我看。问我这是谁、那在哪儿等等。我告诉他这全是假的,摆拍的,安排的。和尚是假的,少林寺里压根儿就没几个真和尚,真会武功的更少,出去冒充“武僧团”表演的都是临时剃了光头的武校学生;地点是假的,这儿根本不是少林寺,这是嵩阳书院;这是嵩岳寺塔……

Fritz看没人管,就拿出相机偷拍起来。拍少林寺内景,当然画面里得有几个和尚才不像风景画。可等来等去除了扫地的,大殿门口管香火钱箱的,就是看不到和尚的影踪。好不容易等到了上晚课,早、晚课按说是每个汉传佛教寺院里每个和尚和住持(大多数人在此概念上有混淆,寺主僧应称住持,而非方丈。方丈一词是从道教借来的,并不是指一寺的最高领导,而是指住持在寺内的居所。语出《维摩诘经》)必要参加的,却也只寥寥七人,更不见永信大和尚踪影。我这四年因公访少林寺早、晚课不下10次,除了一次BBC付钱指明要拍释永信主持的早课外,就没见他出现在早、晚课过。那次拍摄连永信在内也就45个人。少林寺里有多少真出家和尚(没错,少林寺里的和尚还分出家的和不出家的,好玩儿吧?)由此可见一斑。

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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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卫

李大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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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生人,在非主流成长环境中,养成顽劣习气。1985年肄业于北京师院,曾任教师、酒店看门人等,后沦为文字民工。1987年参加美国新闻总署Creative Wriers Program。现在北京、纽约两地居住,并在《财新周刊》撰写文化评论。近年其它作品有长篇小说《爱情、革命和猫》(Knaus出版社,200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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