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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年轻朋友,因为做模特,经常泡在京城的波希米亚圈子里。她爱讲一些熟人的声色犬马、恩怨情仇,当然还有他们的艺术,言语间不时夹杂一些我这个北京人听不懂的北京话,什么“拧巴”、“得瑟”、“范儿”之类的。原来这座城市里,还有这样一群古怪物种潜行孳生。时尚人物的八卦,因此也就有了《伊索寓言》的韵味。

首先想起蚱蜢和蚂蚁的故事:蚂蚁勤勉劳作,耐心积累,而蚱蜢则终日游荡,不务正业,结果冬天一到,连冻带饿蹬了腿。这则寓言不断被后人转述,包括17世纪的法国人拉·封丹。迪斯尼的动画版,则给蚱蜢安排了一个惭愧受教的光明结局。总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不能不为自己的未来谋划投资,先积累,后消费;如有可能,还应适时吊销蚱蜢们的信用卡。

蚱蜢属于不可与之语冰的夏虫;相比而言,蚂蚁却拥有未来;工蚁一般存活3到5年,蚁后的寿命则超过10年。经过一亿多年进化,它们发展出严密的社会组织。我们的星球表面,分布着一万四千余种蚂蚁,总重量约等于全体人类的体重之和。于是昆虫学家专有一支研究蚂蚁,也就不足为怪。近年最出名的是德国昆虫学家赫尔多布勒和美国社会生物学家威尔逊。

1990年,这对搭档出版了《蚂蚁》一书,并于次年获得“普利策奖”。尽管很多章节读起来十分晦涩,比如那些功能各异的腺体的术语名称,但该书内容本身,足以吸引非专业读者。

这些内容基于作者对蚁群社会行为的长期观察。比如纺织蚁像蚕一样吐丝,通过个体之间微妙的交互协作,把大量树叶缝制成精密的巢穴。南美洲的一种蚂蚁,在地下构筑深达数米的隧道网络,里面还有空调系统。更神的是切叶蚁,它们早于人类上千万年,便发展出了“农业”,把切碎的植物叶片鱼贯运回蚁穴,用作营养基,培育菌类作物。

有些蚁种还搞“畜牧业”。我从小知道蚂蚁经常保护蚜虫不受七星瓢虫攻击,因为它们需要的糖分,主要来自蚜虫粪便。《蚂蚁》一书告诉我们,一些蚂蚁为获得稳定的“甜食”供应,甚至会驯化蚜虫,不但圈养,而且放牧。

除少数专职与蚁后交配的雄蚁,蚁群所有成员全是雌性。虽属母系社会,它们的协作精神,却不总是用于和平目的。除捕猎其他动物,同类间的战争也是家常便饭。旺盛的繁殖力孵育出悍不畏死的炮灰,前赴后继。有些蚂蚁甚至在战斗中充当自杀炸弹,通过腺体分泌有毒粘液,冲入敌群,用专门的肌肉,引爆自己的身体。这种做法有点像我们身体中的白血球。

对此,赫尔多布勒和威尔逊在新书《超机体:昆虫社会的美、优雅与奇异》中做出了解释。两位作者把研究对象由蚂蚁扩大到白蚁、马蜂和蜜蜂,借用美国昆虫学家维勒1928年提出的“超机体”概念,解释上述物种的社会组织。

在超机体中,每个昆虫个体的功能,就像我们身体中的细胞,而工蚁、兵蚁、蚁后这些角色分工,则相当于人体的不同器官。在昆虫和人类社会之间妄加比附,可能显得不够严肃。至少在现代人群中,社会分工带有很大灵活性;很多人一生从事多种职业。以笔者为例,成年之后有过教师、门卫、职员、社会闲杂人员及翻译,等诸多身份。士农工商,四居其三;还没算上无赖这条。

人并未忘记自己仍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一再情不自禁地,把自然现象拟人化;既要“套磁”,又放不下身段。伊索的传统生生不息,迪斯尼的产品也因此大卖。《超机体》中最有趣的部分,是对蜜蜂社会民主精神的描述:当蜂群扩大到特定程度,蜂后会带领大部分成员另辟天地,把家当留给继承后位的年轻雌蜂。

择址另建新巢之前,会有一些蜜蜂充当斥候探路。四出的侦骑一旦返回集体,就用舞蹈动作,卖力推荐各自中意的地点。大家通过它们的动作,估价谁的信息更有说服力,表决之后,再蜂拥前往新的殖民地。

和人一样,昆虫当中也有操纵公意的现象。布鲁塞尔有个昆虫学家把机器蟑螂渗透到真的蟑螂群中,发出有害信息,将它们引到不利的地点安家,甚至“忽悠”它们赴汤蹈火。

几十年前,博尔赫斯谈到弗洛伊德时说,人对心理学的热情,应该匀一部分给伦理学。这话精辟。依个人愚见,今天的伦理学,应该吸收基因、生态、历史、经济和动物行为研究。学究天人之际,才能找到生命现象的共同结构,作为人类行为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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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卫

李大卫

52篇文章 5年前更新

1963年生人,在非主流成长环境中,养成顽劣习气。1985年肄业于北京师院,曾任教师、酒店看门人等,后沦为文字民工。1987年参加美国新闻总署Creative Wriers Program。现在北京、纽约两地居住,并在《财新周刊》撰写文化评论。近年其它作品有长篇小说《爱情、革命和猫》(Knaus出版社,200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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