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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慕尼黑,多数人会首先想到足球、啤酒和“宝马”汽车。

两百年前,诗人海涅写到:慕尼黑是一个村庄,座落在艺术和啤酒,这两座山丘之间。他说这话的时候,德意志只是一个地理概念,邦国林立,各自为政。地处阿尔匹斯山北麓的巴伐利亚王国,是其中较大的一个。它的都城是慕尼黑。当时这座城市人口接近10万,大学享有盛誉,城郊各处,分布着富丽堂皇的宫室、城堡。

慕尼黑是一个保持了浓重乡土气息的都市。这跟它与众不同的城市化过程有关。像其它欧洲城市一样,它在19世纪经历过一个快速扩张时期;所不同的是,它的扩张更多出于统治者的美感需要,而不是席卷欧洲的工业革命所致。很多农夫一夜之间变做城里人,却没有加入产业工人的大军。这里缺少发展工业的矿产资源,而且流经城区的伊萨尔河水深有限,不能满足航运要求。

当地市民直到今天,依旧偏爱巴伐利亚传统服饰和土风歌舞。他们的餐桌礼仪也有特异之处:吃白香肠时,要让一整节囫囵入口,而不是用刀切开,再蘸食芥末。我不懂德语,但听说当地方言的不少成分,是从中世纪的高德语承袭而来。这一点类似他们的近邻萨尔茨堡。16世纪的三十战争期间,他们属于天主教阵营,反对宗教改革。

这座城市具有浓重的宗教背景。慕尼黑(München)这个名字本身,已经说明它的奠基和僧侣有关。在中世纪大部分时间里,它只是一条贩盐商道上的一个收税站。这条商道东起萨尔茨堡(Salzburg,意为盐城),西至奥格斯堡,类似我国古时南方边陲贩运茶盐的商道。客商往来形成集市,后来赶集地点逐渐固定,位置就在现在老城的玛丽广场。这里古时兼做法场,人犯押到这里明正典刑,并昭告市民,以儆效尤。16世纪初,慕尼黑成为巴伐利亚选帝侯国的都城。

直到今天,天主教在当地居民中仍有巨大影响。现任教皇本笃十六世,就曾经担任过慕尼黑主教。由于宗教上的传统渊源,这里拥有阿尔匹斯山以北最早的巴洛克建筑。很多人称它为“最靠北方的意大利城市”。

这句话放在今天也不过时。这里有很多意大利裔居民。产自都灵的阿尔法·罗蜜欧汽车,在街头随处可见,虽然这是生产宝马车的地方。去意大利餐馆更是当地人的家常便饭,虽说任何匹萨、通心粉,到了德国就不再正宗,比纽约强不到哪儿去,因为都要迎合北方人的厚重口味。即便在意大利本土,很多餐馆为招徕外国游客,也在提供“改良版本”。

桔逾淮为枳。慕尼黑的巴洛克建筑也是典型的中欧变种——葱头顶饰,再加上玛丽亚·特蕾莎式黄色外墙——和南方的原型大异其趣。慕尼黑的中欧气质,更多表现在它的折中与混杂。千百年来,众多民族通过战争、贸易逐鹿中欧,加上教会和世俗君主之间长期博弈,造成这一地区文化上的多样性,迥异于巴黎那种根植于绝对君主专制传统的统一风格。

慕尼黑的混杂风格首先表现在老城。玛丽广场北侧的新市政厅,是花饰繁复的佛拉芒哥特式。尖塔形的钟楼上装有机关(叫做Glokenspiel),每日定点敲钟报时,同时驱动上下两组偶人,走马灯似的旋转,分别表演骑士演武竞技,和箍桶匠人舞蹈庆祝黑死病结束。由此向西不远,就是闻名世界的圣母院。这座晚期哥特式大教堂有一对圆顶,而不是尖耸的锥塔;立面是朴素的红砖墙体,除了火舌形窗雕,几无装饰。两座标志性建筑并峙于城市天际线上。在很多外国人眼里,这就是慕尼黑的身份证。

老城大致保留了中世纪原貌。曲仄的狭巷深处,间或夹杂一些时髦店面。这片古老城区的动人之处,在于它是活体,而非化石。这里人气兴旺,有外来游客,也有本地人(汽车禁止通行),喜气洋洋,热闹却不喧嚣。这幅世俗的太平欢乐图景,让你见了心里踏实。

除了繁荣的商业,这里还有超高水平的文化设施。其中以马克西米安大街上的市立歌剧院最负盛誉。这座外观古典的剧场,白天并无特异之处,可每到黄昏,附近的御花园(Hofgarten)暗香飘来,阶前的庭院会有幽灵出没的诡秘氛围。几次去慕尼黑,都是忙得尾巴着火,从没得空观赏那里的正式剧目,除了一次附属小剧场的演出。

有个住布鲁塞尔的美国姑娘,领着小剧团巡演到慕尼黑。一些跟文化艺术沾边的朋友,熟的,不熟的,都去捧场。那是一部实验性歌剧,作者是个出生在立陶宛的年轻才子。整个作品像是音响和装置的混合物,让我想起德国人一直有个“综合艺术品(Gesamtkunstwerk)”的说法,从E. T. A. 霍夫曼的小说,到瓦格纳的乐剧,都在丰富着这个传统。

出老城向北,眼前豁然开朗。这是音乐厅广场,四周宫殿环列,还有慕尼黑最大的巴洛克教堂。它的南侧是模仿佛罗伦萨式样的将军厅。这里还为希特勒登上历史舞台提供过背景。1923年11月9日,他率冲锋队在此聚众闹事,反对魏玛共和国,史称“啤酒馆政变”。巴伐利亚政府强行取缔了他的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简称纳粹)。1928年,这个小党参加大选,得票不到百分之三。但仅仅过了五年,这伙流氓已经掌握了德国政权。

音乐厅广场再向北,是做为王家大道之一的路德维希大街。今天的慕尼黑,很大程度上来自十九世纪的一系列扩建。拿破仑战争期间,以慕尼黑为首都的巴伐利亚选帝候国因为与法国结盟,升格为王国。做为科学和艺术保护人的路德维希一世登基后,决心把自己的都城建设成“伊萨尔河上的雅典”。路德维希大街正是这次扩建的结果。

大街尽头是一座仿效君士坦丁凯旋门式样的得胜门。穿过拱门就是施瓦宾,不少文化、新闻圈的人,喜欢住在那个时髦的城区。那里有不少书店、画廊和咖啡馆。从地理上说,那里已经算郊区。这是我刚从一本书上看来的。我一直以为施瓦宾属于市中心。这个城市具有人性化的布局。一个健康人可以步行到达市区任何一角。

常和一个画家朋友在那一带游逛。他叫约瑟夫,苏格兰人,格拉斯哥码头上长大,先在伦敦混了一阵,然后跑到慕尼黑,一边作画,一边用德文写小说。他憎恨“楼上,楼下”的英国社会,又不能忘情老家的纯麦威士忌,经常跟我传授酒经。算是一种乡愁吧。一次我们去施瓦宾那边看一个画展。女画家的先人据说是波兰贵族,美艳而擅社交,加上父兄经营的家族企业收益颇丰,身边的志愿保镖摩肩擦踵,一圈一圈,好象旋转木马。

回程时暮色已经浓郁。一辆彩车在前面停下,车上跳下一群小伙子,劲装短打,都是准备参加奥运会的德国运动员。他们驱车穿过得胜门,或许是想讨个吉利。然后他们向过往路人分送赞助商提供的可口可乐。我接过汽水喝了几口,从下午惊艳的晕眩中缓过神来。

约瑟夫说他从不看好生活餍足的人搞艺术。我听了一笑,未置可否。也许他有他的道理。那位美女画家常跟自己的作品抢镜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辞别时我恭维她说,那些画和它们的作者一样,过目难忘。真是贼奸溜滑,巧言令色!想到这里,我自己心里暗笑。

路德维希大街东侧是有名的路德维希-马克西米安大学,即慕尼黑大学。学校入口处的小广场,现在用于纪念“白玫瑰”运动。那是该校师生四十年代初的一个反希特勒抵抗组织,领导人于1943年被纳粹当局捕杀。

这条街上,古典式大型公共建筑物连绵不断,排比而立,却几乎没有商家的位置。当初路德维希一世决定扩建城市,图的只是虚荣,而对民生的实际需要,基本未在规划中未予考虑。这位国王的经历十分八卦,不难看出这是个十足的昏君。

城市西郊有一座名为水仙堡的宫殿。赶上好天气时,可以骑车去那里郊游。那是过去统治巴伐利亚的威泰尔施巴赫家族的行宫,也是巴洛克时代的典型产物,镜厅、柑橘园、几何花园一应俱全。法国导演阿兰·雷奈的《去年在玛丽温泉(L'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里没有很多场景实际上是在这里拍摄的。小资们喜欢把影片叫做“去年在马里昂巴”,由他们去吧。

这座王家别业的南翼有一座丽人厅,里面挂着三十六幅美女写真,都是路德维希一世诏命御用画师施蒂勒所作。画中描绘的,全是国王眼里的极品佳丽。这里说“国王眼里”,是因为其中至少有一位,在公众心目中可不是什么西施。她叫罗拉·蒙泰兹。

光看名字,您大概以为这是个西班牙女郎。但是错了。这只是个艺名。她来自利物浦,是个不会跳舞的舞女。在巴黎打拼时,因为穿衣(脱衣或许更贴切)大胆,风头一下盖过花都诸艳,裙下之臣包括乐坛明星李斯特、《天鹅湖》的首任编导佩提帕,等等。她早年嫁过一个驻扎印度的殖民军官,学了一手枪法,所以不光勾引男人为她打架,而且参与男人打架。这是她最酷的一样品质。

比这更酷的,是没皮没脸,而且以没皮没脸应付自己的没皮没脸。她的舞蹈表演就是瞎蹦嗒,任那些男性观众扯着嗓子叫骂,朝她扔臭鸡蛋和烂西红柿。还有什么样的狂欢比这更爽?借用评论家朱大可的说法,这是一群“哄客”。于是台上台下,彼此心照不宣,乐成一团。有人朝她扔钱,也就不足为怪。钱扔得越多,她的衣服脱得就越多。

1846年,罗拉·蒙泰兹芳驾抵达慕尼黑。她用闪电速度俘获了路德维希,还得弄了个女伯爵的封号。王国府库的大门就此洞开。她每月的花销是一个内阁大臣年俸的数倍,除固定津贴,还有马车、瓷器、家具和衣饰。就差盖一座国家大剧院了。

当时王后和几个王子连洋葱都不能每天吃上;一般百姓的生活,也就可想而知。更有甚者,“西班牙女人”还有干政的癖好。忍无可忍的民众啸聚音乐厅广场,呼吁惩办妖人。各国君主也纷纷背弃这个深陷丑闻的王室。情种国君无奈,只好把心上人遣送出境,自己则逊位了事。

罗拉·蒙泰兹的成就,纵然赶不上海伦、褒姒、杨玉环,至少也算得上倾城倾国;而且凭的就是芙蓉姐姐式的三八作风。后来她漂洋过海跑到美国,成了演说家,畅谈各种社会问题,出场费超过如日中天的作家狄更斯。前些年,高行健和日本A优饭岛爱同时访问台湾,新科文学诺奖得主的风头,也黯然失色。假如放到今天的中国,罗拉·蒙泰兹肯定先做超女,后上百家。她在一次讲演中说,美国黑奴都是些快乐的懒汉,与其解放,不如留在种植园享福大锅饭。晚年的她热心宗教,悟出不少野狐禅。

昔年路德维希为一己私欲糜费国帑,下场不问可知。尤其当时巴伐利亚已经实行君主立宪。但起码,为他实施面子工程的克兰策,是个称职的建筑师,留下一批质量上乘的作品(彼得堡隐宫(L’Ermitage)的扩建部分,也由此人设计)。这位国王还兴建了当地最早的美术馆,展示威泰尔施巴赫家族的艺术收藏;他在位时,慕尼黑开通铁路,和整个欧洲联系起来。

两世纪之交的摄政时期,慕尼黑成为一座繁荣、美观的城市,富裕但不张扬,趣味保守但不乏创造性。小说家托马斯·曼说,那是“慕尼黑光辉四射”的一瞬间。众多天才来到这里,除托马斯·曼,还有音乐家理查·施特劳斯、诗人里尔克,以及保罗·克利、康定斯基和马克这批“蓝骑士”画家。此时的慕尼黑,已是欧洲文化重镇,特别是做为表现主义绘画中心。当时这里还有一位来自俄国的居民,对后来的历史影响更大。那就是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俗称列宁。

这一切早成旧梦,除了魏玛共和国时期的短暂复兴。1933年希特勒掌权,慕尼黑成为纳粹的“运动之都”,并在其西北郊的达豪,修建了第一座“最后解决”犹太人问题的集中营。1938年,英、法等国首脑在这里签署协定,首肯纳粹德国吞并捷克的德语地区(前面提到的玛丽温泉,就在那个地方)。“慕尼黑协定”成为出卖原则和强权外交的代称。

二次大战中,慕尼黑经过盟军几年空袭,仅存废墟。1945年,守军放弃抵抗,接受美军占领。次年,根据新宪法,慕尼黑成为自由巴伐利亚州首府。这座城市的幸运之处在于美军主持的战后重建方案相对保守,较之柏林、科隆、法兰克福(更不要说东德地区),大体恢复了城区原貌。并非所有的胜利者,都是通过“平王城,灭王气”享受权力快感的独夫。1957年,慕尼黑的人口达到百万。

这是一座生活于历史阴影下的城市,而且这种阴影,已经成为它美感的一部分。很多人喜欢挑选经历单纯的配偶,甚至情人,却喜欢去历史惨烈的地方旅行。其实整个德国就是一个阴影下的国家。他们以各种手段,向世人提示自己的黑暗历史,并且用德行洗涤罪孽。这使他们的社会和文化,具有一种悲壮的严肃气质,而不像日本那样,四处兜售轻浮、俗艳的“卡哇伊”式流行文化,向全世界撒娇。

慕尼黑成为德国工商业重镇是在冷战时代。当时,很多原本设在柏林的企业搬迁过来。从此,这个城市主要发展金融、电子、医药、保险、汽车,以及新闻出版这类产业,大体跨越了大烟囱工业阶段。也是这种带有后工业化色彩的经济,后来把慕尼黑变成一座盛产雅皮的城市。

慕尼黑的雅皮也是雅皮,比起伦敦、香港或是纽约的同类,他们的价值观没有什么特别。他们属于一个特殊族群,就象模特跟电影明星一样。他们的特殊脾性使他们很难博得一般人的好感。不少德国人恶及余胥,对这座城市抱有非常负面的看法,就象很多中国人对待上海的态度。

有一阵经常骑着车乱跑。一次跑到摄政王广场北边;那片街区引起我少年时住在上海华山路时的记忆,只是远为精致;很多街道以荷尔拜因、荷尔德林、舒曼这些文化人物命名。我一面看街景,一面想事儿,结果有人喊我半天都没听见。后来回头看见以个外表十分雅皮的小伙子在后面跑,手里拿着我那辆破自行车脱落的尾灯。什么时候掉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小伙子肯定追了我半天。我诚惶诚恐地道谢,而他淡淡一笑,走了。我看不出这样的人活得比我好,究竟有什么不对。

这样的年轻人,我在慕尼黑见过不是一次两次。但在我未必准确的印象里,慕尼黑还是很象德国的一个“孤岛”。

就地质史而言,这一地区的确是由岛屿演变而来,其间是亿万年的沧桑变化。当地球进入中生代的侏罗纪,最初的盘古大陆裂变成南、北两块超级大陆。赤道以北的劳拉西亚大陆中央,有一片后来扩展成大西洋的内陆海,群岛密布;其中之一,便是今天巴伐利亚的前身。当时气候温暖而湿润,岛上覆盖着蕨类植被和苏铁,身材轻巧的美额龙不时跑过,风筝大小的古蜻蜓悬停在空中,还有长着羽毛的长尾的始祖鸟从银杏树上滑翔而下。现在,这些史前生命只剩下化石,陈列在包括慕尼黑古生物博物馆在内的机构中。

各地质板块不断漂移。上述岛屿在非洲板块作用下,与欧洲大陆汇合。它们之间海床上升,隆起,形成阿尔匹斯山系。来自非洲的热风吹过地中海,一路汲取湿气,造成降水;其中一部分成为山峰上的积雪。除了赏心悦目的景观,上述自然因素还造成慕尼黑周边地区的舒适气候,除了冰川时期。但也正是冰川运动,在这一带的地表,刻蚀出众多雪峰映衬的湖泊,供迁徙途中的天鹅游憩。

湖山之间的景色,构成我们对于欧洲的经典想象,除了缺少几座城堡。那是有了人类以后的事。纵观中世纪历史,日尔曼人从不吝惜任何机会,展示他们这方面的工程才华,只是当初建筑城堡,完全出于军事目的,而不是供游人观光。

慕尼黑曾经不止一次改变市容。摄政王大街北侧,是始建于十八世纪的英国花园,伊萨尔河从中贯穿南北。当地人在这里跑步,冲浪,晒日光浴。这片巨大的市内绿地,功能类似纽约中央公园或巴黎的布洛涅森林。它的天然野趣,相对于那些意大利式宫廷花园的人工矫饰,构成一种健康的美学生态。这里还有一座仿中国式的层檐木塔。启蒙时代,西方贵族风行追摹中国情调(chinoiserie),彼此攀比。这座塔正是那个时代风尚的标本,为上流社会的中国想象,提供了一个《杜兰朵》式的背景。现在这里是一个颇受欢迎的露天啤酒坊。

向北穿过绿地,一路走到尽头,就是奥林匹克公园。1972年那届奥运会,就在这里举办。这里曾是一座废弃的机场。现在的园区包括一片人工湖,一座用战争瓦砾堆积而成,又经过悉心绿化的假山。这里设有免费公共卫生间。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慕尼黑不是一个容易找到厕所的地方。

最富创意的是主体育场的设计,除了七万个座位的田径及足球赛场,还有一座游泳馆。这些设施的帐篷式顶棚,是由金属网联结起来的,无数有机玻璃瓦片,而支撑它们的,则是几十根尺度不一的钢柱。当年慕尼黑需要借助这个历史性机会,走出历史阴影,向世界展示洗心革面后的新形象。

超高水平的比赛设施,并没有带来一届完美的运动会。竞赛期间,巴勒斯坦的“黑九月”组织了一次恐怖绑架,人质是以色列运动员。警方营救失败,人质被杀。恐怖分子和警察也有伤亡。此后西德政府建立了西部边防九大队,专事反恐。慕尼黑的光荣时刻,还要再等两年。

1974年,也是这座奥体竞技场,贝肯鲍尔领衔的西德足球队,险胜拥有天王巨星克鲁伊夫的荷兰队,第二此赢得世界杯。

要不是因为足球,我还不会难意识到这座城市也有大批蓝领。一次坐火车从意大利返回慕尼黑。刚要走出候车大厅,就听见一个站台传来轰鸣,振聋发聩,就像希伦盖地草原上迁徙的角马群。接着一群人冲过来,一看打扮,便知是拜仁队的球迷。他们身上挥发出的怒气,几乎掀掉中央车站的房顶。我在别处见过球迷闹事,知道厉害,赶紧埋头逃窜。那天慕尼黑人客场输给不来梅,失去争夺赛季冠军的机会。

近年慕尼黑又添一座豪华的联盟保险竞技场。2006年世界杯赛便在此揭幕。现在它供两支当地球队使用。这座造价昂贵的庞然大物,用外壁灯光颜色的变化,标明参赛的主队。红色代表拜仁,蓝色代表1860。它的设计师赫尔佐格和德·梅隆,对于中国人并不陌生。从不少方面来看,这座球场似乎是北京“鸟巢”的预演。慕尼黑人给它起了个外号,叫“救生圈”。

奥运公园对面是一座现代化高楼。那是巴伐利亚车厂,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宝马”的总部。在慕尼黑和欧洲很多地方一样,这种水泥怪物轻易不许进城。它的主体是四个垂直的,气缸似的筒形结构。它的一侧,还有一座低矮得多的碗状建筑物,里面是博物馆,陈列公司八十年来生产的各款车辆。从位置和体量关系看,这栋附属建筑更象是在戏仿大教堂边的洗礼堂。不过这里供奉的,是现代商品拜物教的钢铁偶像。

距此不远,是地铁3号线终点站。这是一条便捷的返城路线。奥运会带给这个城市的最大好处,就是修建了一套完备的地下公交系统。慕尼黑地铁站的升降滚梯有一项值得推荐的功能:没有乘客进出车站时,整个设备静止待机;一但有人迈近登梯处的金属踏板,电机便立刻启动。如果举出一件东西代表慕尼黑这座城市的性格,我会首选它的地铁站电梯。

1781年,莫扎特的歌剧《伊多美尼奥》在慕尼黑首演。剧情是古代特洛伊人战败之后,他们的伊丽雅公主爱上希腊联军中,克里特国王的儿子。他们的爱情历经磨难,最终修成正果。大团员的结局未必合乎我们时代的口味,但这个冲突与和解的故事,预言了慕尼黑此后两个世纪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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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卫

李大卫

52篇文章 5年前更新

1963年生人,在非主流成长环境中,养成顽劣习气。1985年肄业于北京师院,曾任教师、酒店看门人等,后沦为文字民工。1987年参加美国新闻总署Creative Wriers Program。现在北京、纽约两地居住,并在《财新周刊》撰写文化评论。近年其它作品有长篇小说《爱情、革命和猫》(Knaus出版社,2009)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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